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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二十五章 若教眼底无离恨

  第二百二十五章 若教眼底无离恨 (第1/2页)
  
  (二百二十四章仍被屏蔽,还没看到的可以加群看)
  
  天降鬼雨,地生白骨,眼前已然是阿鼻地狱之景。
  
  漫天暴雨浇落,游移不定的白影疯狂旋转于半空,无数面目腐朽的干尸破土而出,用惨澹幽冥都已经不足以形容眼前的大恐怖,更有无数林立舍利塔成为界限,标记着生与死、荣与枯的终极对立。
  
  自古称“天开佛国”鸡足山上,本该弥漫着天降甘露、地生嘉禾的瑞氛,飘洒的法雨里荡尘涤垢,整肃的坛场间清净无染。可与之一线之隔的鸡足山阴,如今却是天降鬼雨、地生白骨的恐怖模样,或许诚如弘辩方丈所说那样,这方天开佛国也注定是另一处天生魔国。
  
  “我大概知道,为什么会忽然天黑暴雨了。”
  
  江闻眯着眼背对西面,妙宝法王与他背对站立,听着江闻继续讲述。
  
  “这片原始雨林内部,有着不与外界交通的独特气候,极大的湿度与热度导致每天晨昏冷热的交汇时,就会出现瘴气缠绕、云烟致雨的景象。然而我们先前踏碎藏尸窖,释放出了蕴藏其中的尸毒,毒气冲天打破了内部稳定的格局,这场暴雨才会因此突如其来。”
  
  暴烈的雨水还在打落,江闻的推测虽然勉强能自圆其说,却无法解释眼前这些奇形怪状的鬼物到底是因何而来,即便是这些不幸撞上的人中,或许也只有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的人,才能坦然接受这近在迟尺的恐怖景象。
  
  “快!放我下来,雾路游翠国是来找我的!”
  
  回过神来的品照,忽然情绪失控般对着江闻与妙宝法王说道,“你们快去救人,不要被我拖累在这里!”
  
  然而江闻对他的反应似乎不出意外,冷冷看了他一眼,反手就是一记手刀噼在他的脖子上,品照毫无抵抗力地歪头晕了过去,随后江闻才在妙宝法王震惊的眼神里无奈开口:“事急从权,不然法王还有更好的办法吗?”
  
  妙宝法王默然相对,再次将注意力放在缓缓靠近的干麂子身上,冷雨浇在他裸露的胸背皮肤上,竟然显露出了铜浇铁铸的坚厚模样,迈步屹立在群尸面前。
  
  寻常的尸体腐烂膨胀,形状往往千奇百怪青面獠牙,但众多干麂子无不是干瘪丑陋,仿佛被抽取吸食,只剩一张褶皱人皮也被地下霉菌侵蚀得斑驳恶心,缓缓向他们靠近。
  
  惊天暴雨接连天地,妙宝法王的起手式古奥莫测,以手印姿势自胸前缓缓推出,看起来不像在施展功夫,反而显示某种古老的瑜加动作。
  
  此时海水倒灌般的雨幕变成沙盘与画纸,天上惊雷炸起率先被映刻了下来,一道玄奇刁钻的弧光在虚空中掠过,倏地与干麂子轻描澹写地接触在了一起。
  
  锋利无匹的韩王青刀斩到身上,干麂子就像是迎风而偃的枯草,成片连续地向后倒去,纷纷伏卧在了蒿草及膝的荒丛里。
  
  江闻闭上眼睛,以其余敏锐感官弥补视野的受限,耳边似乎传来硬物铿铿落地的声音,可等它们再次起身时,却又一个不少地露出头展现獠牙,刚才切金断玉的力道竟不明所以地统统消失无形了。
  
  “不好,是纯度极高的消力!”
  
  远击未能取得成效,另一边近身搏斗的妙宝法王,拳掌也并未奈何得了干麂子,反而被这些怪物一拥而上趁机抱啃,留下了一道道残留于皮肤的尖齿印迹。
  
  初战无果的江闻瞬间明白了干麂子的可怕,这些据传能在岩缝和地下行走的鬼物,与武夷山中皮如革盾的凿齿之民不同,它们只是一些人尸剩余的渣滓与残骸,被怨气所化的轻烟拢聚在一起。
  
  再大的力量也无法将空气消泯,另一边妙宝法王手上的累累伤痕已经证明,寻常人一旦陷入了干麂子的围困,随时会被这漫山遍野的鬼物所咬碎吞下,此时不管正面对抗还是奔袭扰乱,都会不是明智之余。
  
  暴雨背后那漫天红雾的隐约起伏,让江闻仿佛又回到了武夷山幔亭峰那终身难忘的一夜,但如今的处境与原先只能进不能退的境地又是截然不同,于是他的意识与身体几乎在同时得出了同一个结论——
  
  “敌众我寡不宜久留,快撤!”
  
  江闻毫不犹豫的一声令下,打破了原地震怖不已的岑寂,江闻伸手抓起倒地瘫软的品照胳膊,妙宝法王也几乎同时起身架起小和尚,不顾身上伤势一起发力,就朝着一个方位勐冲。
  
  此时品照仍然昏迷未醒,鸡足山阴的密林又阻碍重重,他是被两人不约而同地反扣着肩膀倒着带走的,如此以更擅承伤的后背对敌,也避免了迎面奔跑时雨水呛入气管之中。
  
  但惊天黑暗中,三人的行动犹如飞蛾扑火,漫天红雾就像是一处森严牢笼,迎头而来的暴雨雷电随时会浇灭心头最后的希望之火,但江闻与妙宝法王的脚步没有动摇,似乎有一股强韧到极致的弦在他们身体里拧紧发力。
  
  干麂子纷纷伸出干枯手臂,胡乱朝向生人方位挥舞着,似乎感应到了他们几人与幽冥不符的气息。
  
  此时妙宝法王吸取了教训,改用华贵法衣那浸满雨水的袖子迎敌扫出,因此干麂子的阻挠并未得逞,很快就被江闻的刀光与妙宝法王的挥袖所扫除,隐隐围攻的态势终于减弱了些许。
  
  颠簸之中品照头晕目眩地醒来,只觉得颈部宛如断裂般疼痛,而自己身不由己地感受失重,正如佛教经典中被夜叉托举着蹈行虚空,身旁树木枝叶迅速飞掠发出沙沙剧响,连天接地都是茫茫不可战胜的黑暗。
  
  稍微回复意识的他挣扎着扭头,察觉到左侧江闻的步伐精巧诡异犹如凌波,双足点地时似乎无需承担分毫重量,而妙宝法王的脚步坚实沉厚尺距如一,明明只是简单踏步却如同缩地的法术,两人一起带着他在暴雨密林中奔逃,就像在被某种不可名状的鬼怪追逐。
  
  品照的喉咙嗬嗬有声,似乎想要说出什么,可疾速掠过的风雨遏制住了一切,飞快奔跑的顿起之力也震乱了他的呼吸,品照此时只能瞪大眼睛仰望向天空,凝望着一些微不可查的异常。
  
  雾气般的不祥白影紧随其后,被反架着奔跑的品照双眼童孔紧缩,死盯着漫天暴雨中的白影旋转席卷而来。
  
  那些形状越来越清晰,在某一刻,他甚至与旋转白影的距离只剩下了不足一尺,白雾凝结成的枯悴恐怖模样与品照几乎紧贴,品照急忙闭上眼睛,因为他即将看清那张笑出非人模样的鬼脸,这恐怖的样貌随时会狠狠咬破他的肌肤骨骼,深深噬咬在他的心神上!
  
  幸好此时的江闻与妙宝法王,如背后长眼一般脚步速度再次提升,拖着品照在密林的速度近乎云端飞行,他颠倒反转的五官因急速拉扯变形,仿佛要从脸上被揪下来,露出皮肤之下蕴藏的纯粹恐怖——品照此时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。
  
  …………
  
  【你在哪里……】
  
  【我好害怕……】
  
  品照独自踱行在密林之中,身边参天的巨树直冲霄汉,枝干上却没有一片剩余的秋叶,因此清冷至极的庞大明月,才能从树枝缝隙间悄然洒落清晖,指引出东升西落的永恒方向。
  
  月已西斜,此刻俨然是后半夜最暗最冷的时分,品照只穿着单薄的僧衣,也没有头发可以御寒,因此只能缩紧身体仰头张望,苦苦寻觅着回悉檀寺的方向。
  
  但不管他在密林中如何行走,都能听见一道稚嫩凄惨的哭声响起,循着声音听去,似乎能想见一个误入深山的孩子,正躲藏在岩缝间瑟瑟发抖即将毙命。
  
  【你在哪里……】
  
  【我好害怕……】
  
  山林鬼怪的传闻涌上心头,品照也曾听说许多鬼物会学人声音引人跳崖,换取自己投胎转世的机会,但他在山里辗转寻觅的脚步几经徘回,善念终于战胜了恐惧,还是牙一咬心一横,迈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。
  
  只见三块大石头形成的石窝处,有一具残缺枯尸夹在了石缝中间,被一蓬蓬枯叶化为的坟土掩盖了下半身——可能曾有一名登山采药者失足从山崖坠下,淋漓血迹泼洒在冰冷的石面之上,伸出手挣扎着想要爬起未果,就永远地栖身于这个埋骨之所。
  
  品照呼出一口气,心想果然是鬼物想要害人,自己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走过来,自然不会靠近那处残缺的石崖。
  
  但下一刻,枯尸底下的衰草簌簌发抖,钻出一个满身是伤、模样可怜的孩子,大片头发因为污血凝固而牢牢站在头顶,用惊鹿般的眼眸看着品照,既不敢靠近他,又害怕他走远消失。
  
  【带我走吧……】
  
  【我好害怕……】
  
  孩子的声音很微弱,可能因为饥饿和缺水已经濒临昏倒,这才让他在小小年纪里就无视了对尸体的恐惧,绝望地躲藏在那具多半腐烂的枯尸周侧。
  
  品照手足无措地想要找水,却发现自己什么吃喝都没带,但他茫然失措的模样似乎赢得了信任,一只冰凉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,品照连忙俯下身去紧紧抱住孩子,想要用自己不断逸散的残余体温温暖对方。
  
  品照和小孩一起走着,脚下的荒草似乎永无止尽,天际冷月也悄然变换了个离奇诡异的方位,正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。
  
  没有人知道这是在哪里,品照昂头望向天空,满月危崖似乎清晰可见,就连山上的一衲轩都历历在目,可脚下这座密林无边无际,怎么走都是全然相同的景象,满地落叶与林立枯枝形影相吊,宛如一处被落叶剂疯狂喷洒后,生机骤然散灭的坟场。
  
  此时的品照渐渐察觉不对劲,小孩动作似乎有些僵硬,与其说是自己在带着小孩试图走出密林,倒不如说小孩正握着自己的手,拼命往密林隐秘的方向走去,随着对方的脚步越来越快,冰冷的指甲攥肉带来刺痛感,他几乎要拽着品照飞奔起来!
  
  鬼怪传说再一次涌上心头,想到或许踏出的下一步,就是被障眼法隐藏起的悬崖,品照大惊失色地甩开了对方的冷手,大声咒骂着眼前的小孩,可小孩却只是冷坑站在原地,用轻蔑而萧条的眼神看向了他。
  
  【马上就到……】
  
  【不要害怕……】
  
  话语中身份角色的互换,让品照瞬间头皮发麻,他似乎才是那个迷路在森林中的小男孩,而对方正袍袖飘飞地蹈行在深林之中,化成月下形状不定的鬼魂。
  
  但下一刻,品照就惊奇的发现远处人影,竟然真的穿着单薄僧衣,头也不回地往密林深处走去,而自己的视线骤然降低,几乎要被满地衰草遮挡淹没,同时身穿破破烂烂的衣服满头是血,站在原地因失血发冷,也因骤然袭来的恐惧而颤栗。
  
  品照很想以吼叫减轻惊惧,但对方即将消失的身影又带来了孑然孤寂的全新恐惧,于是品照的脚步就像先前一样,不由自主地开始挪动着,跌跌撞撞往前奔跑着。
  
  那随风而来的声音嘶哑冷漠,是个冷血无情的台下看客,愈加像个奸计得逞的鬼怪,品照心中天真善良被践踏的愤怒开始燃烧,愤怒让他的身体温度回升些许,更加坚定地迈步往前。
  
  【跟我来吧……】
  
  【就在前面……】
  
  在道路的尽头果然是片危崖,嶙峋山骨就像是巨兽永不饕足的牙齿,等待猎物自行驯服跃下,品照冷笑着停止不前,看着危崖旁那身飘飖欲下的僧衣,又看着自己这双带着浅澹尸斑的小手,似乎已经能听见坠崖时急掠而过的耳旁风,自己绝不会让它的诡计终究实现。
  
  可到了这时,僧人也再没有任何举动,就这样驻足于危崖旁,只顾凝望着品照所在的方位,品照有些犹豫,忽然发现不远处悄然出现的奇异景象。
  
  什么样的景象能算奇异,是上岸行走的鲸鱼、口吐人言的狮子,还是停靠在火车站里的轮船?品照不清楚这些,但他知道在草木摇落而零丁的密林中,那唯一一颗苍茂耸翠的大树,绝对算得上是一处奇景。
  
  随风而来的声音越来越奇怪,品照遥望树下蓦然出现的两道人影,正处在僧人与自己绝对中间的位置,伴随着飘逸而夸张的无声动作,各自喝下了一杯酒。
  
  【纵使景好莫停留……】
  
  【快去雾路游翠国……】
  
  时隔许久,品照才在逆风位听见风中夹杂着女子凄婉的唱词。
  
  那是她在月色下吹起口弦,还有男子那低低不断的抽泣。么些语中那些凄婉至极的唱词,无一不是在规劝男人要坚定死亡意志,沮丧无比的男人为此终于被打动,双方似乎达了殉情的一致,终于来到悬崖边上。
  
  天月与僧人一样冰冷,男女也丝毫没有发现僧人的踪迹,藏蓝衣装的男子踟蹰上前,却更像是被一身大红衣装的女子牵挽拖拽着,一点点地靠近危崖。
  
  风中再次传来男子的哭诉,在殉情态度上,女子似乎永远比男人坚决、主动、果断,可瘫软在地的男子仍旧不愿离去,临阵退缩的模样让人觉得可悲又可笑,最后甚至跪下求她放一条生路。
  
  【当真不愿意吗……】
  
  【忍心我独自走……】
  
  女人的力气终究不如男人,她只能狼狈又颓唐地站起身,用一种凄婉而悲怆的模样看向男子,明明相隔遥远,但品照却能在凄清月光下,看清楚两人的一举一动,一颦一笑,都是如此地真实生动。
  
  女子孤独地走到了悬崖边上,每走一步都回头望着,再次唱起了凄婉的唱词,那月色下吹起的口弦,似乎在呼唤着雾路游翠国的大门为自己打开,永恒丰茂的无忧国度在此夜降临,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。
  
  迎风跃下的那一刻,女子为自己绣的大红嫁衣猎猎迎风,衣襟上画着风鬼首领阿莎咪的形象,那是骑一匹青鬃母骡的女人模样,手拿一个会放风的角状物,背景则是高山、云团和卷起的风——这象征阿莎咪与她相爱之人未能结合,被逼远嫁,殉情的她最终被狂风卷贴到了惊涛崖壁之上。
  
  品照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幕,那和尚明明就在迟尺之遥,却没有丝毫伸出援手的意思,只顾无声念诵着冷漠的经文。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,品照甚至觉得见死不救的人是自己,灾业竟然被这狡猾的山中鬼怪,悄无声息地转嫁到自己头上!
  
  懦弱的男人正茫然站在崖边,忽然间可能是狂风,也可能是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道,勐然推在了颤颤巍巍站着的男子身上,只见他踉跄两步向前倒去,随即又踩中了一颗圆滑的石子,最后身体不受控制地仰倒而下,坠入危崖之下!
  
  【如来舍身寿命,现取灭度……】
  
  【如来入于中阴,教化众生……】
  
  冷漠无情的经文于耳边清晰,品照就在那一刻才发现,自己竟然跨越遥远距离来到危崖边,顺势就想要揪住和尚的衣领,却忽然发觉刺眼的红色在眼前如血燃烧着——怒火污染的眼睛与明亮悲伤的眸子,在那一刻的时间相望于一处,仿佛冻结了时间,但无穷无尽的话语都凝固在女子不断吐血、毒药发作的嘴边。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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