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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小花簪

 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小花簪 (第2/2页)
  
  蔡玉缮说道:“他叫卢钧。”
  
  殷邈想了想,说道:“竟然是大源王朝的太子?他来这边做什么?既然是卢钧,那么身边的家伙,就肯定是崇玄署云霄宫的道士了。最好别是兼任大源国师的杨清恐,老真人毕竟是参加过中土文庙议事的。没事没事,只要有甘青绿在,就算天塌下来,都出不了半点纰漏。”
  
  蔡玉缮没有转头去看那个异常高大的女子。她化名甘青绿,她的道号只有一个字,蚬。
  
  殷邈以北俱芦洲雅言说道:“我认得你,你认得我么?”
  
  卢钧眨了眨眼睛,“那你算是找着爹了。”
  
  殷邈瞬间脸色阴沉如水,“你再说一遍?”
  
  殷邈的贴身侍女刚要动手,却被高弑以心声拦住,挎刀汉子向前走出两步,却不是看卢钧,而是盯着那个大源崇玄署的中年真人,“你姓杨,对吧?既然我们双方都知晓身份了,你家小主子还这么口无遮拦的,怎么说?总得给个说法吧?”
  
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?
  
  没那么复杂,跟卢钧这边其实很清爽,路上偶遇,随口闲聊,殿下这边没有任何问题,是卢钧这小子管不住嘴巴。
  
  任你崇玄署说破天去,打官司打到中土神洲,也是你大源王朝半点不占理。
  
  那位“中年道士”干脆撤掉了数层障眼法,露出真相,是青年容貌,他淡然道:“贫道杨后觉,道号抟泥,资质鲁钝,只是玉璞境。”
  
  高弑说道:“说正事。”
  
  他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,即便放在整座浩然天下,杨后觉都是极为年轻的玉璞境,真正意义上的修道天才。
  
  大源王朝那边一直有个说法,卢氏的崇玄署,杨氏的云霄宫。
  
  由此可见,崇玄署杨氏的地位之超然。而且杨后觉必定会是下一任大源国师兼崇玄署领袖真人。
  
  据说杨后觉是一个极雅致的清逸道士……
  
  结果杨后觉开口说道:“殷邈找着了爹,你这个狗腿子也找到了,巧了不是,双喜临门。”
  
  卢钧捧腹大笑。
  
  布鞋少年的笑声悠悠回荡在湖边,又有白鹭数只,点缀青天。也有柳条儿在风中晃悠悠。
  
  老莺湖,大多数人觉得稍稍痛快些了,但是也有极少数人,反而觉得是一种最大的讽刺。
  
  韩祎猛然起身,“韦胖子,敢不敢陪着我赌一场?!放心,是我赌,你是必然稳赚不赔的,说不定明天,甚至可能就在今晚,整个京城,但凡是个消息灵通的,都要知道韦赹是个人物,以后魏浃之流,酒桌上见了你,就会主动给你韦赹敬酒!”
  
  “但是你必须跟我保证,一句话,一个字都不要说,站在我身后就可以了。”
  
  “记住,不管发生了什么,你就站着,给我死死的站在原地!”
  
  韦赹毫不犹豫说道:“这有啥难的,韩六儿,陪你走一个!”
  
  韩祎大步走出屋子,径直去往乙字号房那边,韦胖子快步跟上,突然更快转身,拎起酒壶,一口喝光剩下的小半壶酒水,抬起袖子擦了擦嘴,跟上韩六儿,韩祎!
  
  韩祎脸色有几分狰狞,爷今天就算豁出去不当这个长宁县令了,就算这辈子仕途就此止步,到头了!也要看你看们这帮狗杂种,敢不敢跟我横?!
  
  看见那嬉皮笑脸的布鞋少年现身,再有一位青年道士与那挎刀壮汉对峙,许谧又是一拳砸在梁柱上,就没一个大骊本土人氏?!
  
  她突然一愣,看到了一个还算熟悉的身影。洪崇本点点头,站起身,不愧是韩祎。这小子终于舍得、敢于不稳重一次了。
  
  附近,一直斜靠着栏杆挥动纨扇的美妇人,以心声笑道:“溪蛮,李拔好像被谁镇住了,半个屁都没有的。你呢,同样是九境武夫,手痒不痒?”
  
  溪蛮密语道:“洛王又看了眼我,我就没敢动。比李拔好不到哪里去。”
  
  宫艳疑惑道:“他为何改变主意了?不是说好了,让你一拳接连打穿几堵墙壁,去假装刺杀那个黄连吗?”
  
  溪蛮答道:“阿妩,你算是问对人了。”
  
  宫艳哑然。
  
  溪蛮沉默片刻,说道:“方才洛王让黄幔写了封信,通过大骊独有的秘密渠道,寄给了永泰县衙那边。”
  
  宫艳纳闷道:“什么意思?”
  
  溪蛮说道:“还问?”
  
  宫艳拿扇子一拍额头。
  
  就在韩祎带着韦胖子快步那边走去的时候。
  
  一支骑军竟是直接策马冲进了老莺湖园子。
  
  看得出来,除了衙役捕快,还有数位外罩官服的精悍甲士。
  
  为首一骑正是永泰县令王涌金,他脸色阴沉,远远看了眼故作讶异的长宁县令韩祎,骑队从湖另外那边就近抄道冲去。
  
  到了乙字号院外,王涌金翻身下马,明明是从未去过沙场的清流文官出身,却是异常骑术熟谙。
  
  他脚步沉稳,走向殷邈那边,提起手中的腰牌,说道:“永泰县令王涌金,魏浃,说话。”
  
  魏浃如遭雷击,一下子就双腿发软,亏得身边大把事扶了东家一把,魏浃头脑一片空白,谁传出去的消息,谁!
  
  王涌金淡然道:“魏浃,说话。”
  
  魏浃既汗流浃背,又肝胆欲裂,嘴巴颤抖,几次欲言又止,始终说不出一个字。
  
  王涌金不再看他,望向殷邈一行人,既无疾言厉色,也无半点笑脸,平静道:“你们这边,谁可以解释事情首尾?”
  
  卢钧却是率先开口说道:“那小子姓殷名险,好像就是叫殷险来着,他喝了点酒,就开始说我师……议论你们大骊国师。”
  
  杨后觉突然开口道:“殿下,可以了。”
  
  卢钧哦了一声,耷拉着脸,无精打采起来。
  
  王涌金心头一震,议论国师?!韩祎不是在密信上说这边有人打架斗殴,持械伤人?
  
  因为这里是永泰县,他刚好跟朋友在这边吃饭,思来想去,还是觉得有必要提个醒?
  
  王涌金笑了笑,好家伙,敢在今天,敢在我的地盘上,议论新任国师?!
  
  老子真是谢谢你们祖宗十八代了!
  
  少女一手攥着破碎簪子,一手捧着肚子,她几次尝试着站起身,都没办法做到,只好艰难坐起身。
  
  她的一双眼眸霎时间明亮起来。
  
  蔡玉缮拿出关牒,开口笑道:“我们来自中土神洲大绶王朝,我叫蔡玉缮,是大绶朝官员。”
  
  大骊王朝跟大绶王朝,在蛮荒战场那边,双方是极不对眼的,已经有过好几次冲突了,但是都被压下来了,文庙那边的申饬责罚也不算轻,之所以被压下来,无非是两座朝廷的朝野上下,知晓此事的,暂时为数不多。
  
  王涌金不但接过了蔡玉缮的关牒,亲自勘验对方身份真伪,其余连同殷邈在内所有人,都有随行的户房胥吏负责一一查阅。
  
  王涌金有意无意语气缓和几分,递还关牒,“蔡学士,说吧,到底怎么回事?”
  
  他娘的,竟然还是个殿阁学士!
  
  蔡玉缮便说了大致过程,王涌金面无表情,卢钧听得目瞪口呆,什么叫一肚子坏水的读书人,眼前这哥们就是啊!
  
  杨后觉微微皱眉,蔡玉缮的阐述,可谓九真一假,麻烦就麻烦在那一个假上边。再加上魏浃这种软蛋,等下自有一套话术……
  
  杨后觉不易察觉地轻轻摇头,这个永泰县的亲民官,分明也有了息事宁人的迹象。
  
  蔡玉缮作揖道:“我们殿下确实是不胜酒力,多有得罪,至于那位少女的医药费,我们刚刚就已经跟魏东家商量好了。”
  
  一旁殷邈双手负后,面带微笑。
  
  少女张了张嘴,刚想要说话,魏浃挪步,挡在少女跟王涌金之间,不用东家吩咐,大把事已经让那少女无法开口了。
  
  魏浃低头弯腰,拱手抱拳道:“王县令,我们确实商量好了,会赔偿她一百两银子。”
  
  殷邈笑问道:“不是一千两银子吗?”
  
  魏浃一拍脑袋,笑道:“确实是一千两。”
  
  一颗雪花钱而已,算个屁。
  
  王涌金盯着殷邈,黄衣少年犹豫了一下,还是扯了扯嘴角,“王县令说什么,我们照做便是了。”
  
  王涌金沉默不语,片刻之后,“是谁动的手?”
  
  殷邈无动于衷,置若罔闻。
  
  蔡玉缮说道:“是侍女崔佶动的手。”
  
  王涌金朗声道:“殷邈,本官在问你话,不是问什么蔡学士!”
  
  殷邈忍住笑,有趣,有趣极了,立即假装畏畏缩缩几分,甚至故意后退半步,说道:“回禀王县令,确是崔佶动的手。”
  
  高弑翻了个白眼,殿下,戏过了啊,怎么不干脆说话再带点颤音呢。
  
  王涌金说道:“那就让崔佶去给陈溪道歉。”
  
  侍女在关牒上边记录的“崔佶”,名字当然是假的,不过园子这边的侍女名叫陈溪,肯定是真的。
  
  一个姓崔,一个姓陈?无巧不成书了不是?
  
  蔡玉缮心中叹息,其实是昨天晚上,殷邈殿下临时起意,花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来布置今天的“巧合”。
  
  殷邈一挥手,“打人不得跟人赔礼道歉啊?去。”
  
  侍女崔佶便不急不缓走向那个已经“闭嘴”的少女那边,背对着王涌金和一众永泰县官吏,她拱手低头,用娴熟的大骊官话说道:“陈溪姑娘,是我错了,跟你道歉,你若是实在生气,还我一个耳光便是。”
  
  但是少女却看见那人的眼睛里,充满了讥讽的笑意。
  
  她使劲摇头。
  
  她不要钱!
  
  她就想还回去一个耳光!
  
  魏浃却是已经说道:“陈溪,接受道歉就好,很好。”
  
  王涌金貌似开始盖棺定论了,“殷邈,蔡学士,就算酒喝多了,还是要慎言!”
  
  殷邈点头说道:“我对隐官自然是极为钦佩的,只是人无完人,我越是佩服谁,就越是不觉得天地间有谁是毫无瑕疵的,恰恰相反,如此一来,此人才有真正的人味,不只是那种泥塑的神像。”
  
  这等官面文章嘛,谁是高手还两说呢。
  
  王涌金挥挥手,皱眉道:“喜欢喝酒,就回酒桌上说去。”
  
  殷邈笑了笑。
  
  高弑最是熟悉这位殿下的脾气,立即以心声说道:“这个县令,可真不能动了。”
  
  魏浃走向少女那边,蹲下身,将她搀扶起来,和颜悦色之余,带着浓重的愧疚,轻声道:“陈溪,对不住了,你今天收到了不少惊吓,我还要跟王县令按例勘合文书,就让大把事先带你回去休息,园子里边有药膏,很快就会养好伤的……”
  
  少女满脸泪水,望向那个身穿官服的王县令,她说不出话来,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,所以始终是在使劲摇头,她死死攥着碎簪子,鲜血滴落在泥土上。
  
  王涌金看了她一眼。
  
  他便转头与魏浃询问起来,总不能听信蔡玉缮他们这边的一面之词。还好,魏浃的口供,都是对得上的。
  
  少女一下子就头晕目眩起来,好像整座天地都是雪白的。
  
  不知不觉的,她松开了手,那支早就破碎不堪的花簪,轻轻坠落在地,真的破碎了。
  
  一间屋子,廊外站着柳䢦他们,不断有人来这边讲述乙字号院那边的情况。
  
  沈蒸并没有什么感受,世道不就是这样的。
  
  他更多的兴趣所在,低头看着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的彩衣国地衣,不晓得能卖多少钱?
  
  柳䢦心惊肉跳,只因为关着门的屋内,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摔东西的剧烈响动。
  
  一开始好像是低声言语,后来有了些争执,六爷的嗓门就越来越大了。不过那位木讷男子确实让人佩服,从头到尾,好像几乎没有说几个字。
  
  黄连终于没有东西可以砸了,怒喊道:“哥,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?!”
  
  木讷男人盘腿坐在先前“六爷”坐的位置上,低头剥着一只柑橘,抬了抬眼帘。
  
  黄连从小就怕这个大哥,所以一下子就给震慑住了,但是满脸涨红的他,这次决定什么都不管了,什么家法什么规矩……他再次提高嗓门,重复道:“哥,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?!”
  
  木讷男子点点头,慢慢嚼着柑橘。
  
  黄连带着哭腔说道:“既然知道,为什么要怕那个狗屁大绶的殷邈啊,我都不怕,你怕什么……”
  
  沈蒸拇指搓动食指。
  
  果然,“六爷”是个女人!
  
  不知为何,接下来屋内就没有任何声音了。柳䢦知道是有人用上了仙家术法,隔绝天地的通玄手段。
  
  被说成是学阀出身的窦昱斜视沈蒸,文弱书生模样的年轻人,竟是以心声说道:“沈蒸,悠着点,有些念头,会害死人的。”
  
  沈蒸悚然。
  
  水榭中,许谧咬牙切齿道:“先生,我回屋子了!我再看下去,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剐出来……”
  
  已经坐回长椅的老夫子叹了口气,站起身,“一起。”
  
  说是那么说,许谧却忍不住转头望向那边,突然说道:“韩祎冲上去了。”
  
  不曾想洪崇本淡然道:“无关大局的,回了吧。”
  
  许谧不再挪步,老人却已经回了屋子,落座原位,默默夹了一筷子冷菜放进嘴里,实在是味同嚼蜡。
  
  韩祎快步走向王涌金那边,问道:“王县令,怎么回事?”
  
  王涌金斜了一眼,“结案。”
  
  韩祎说道:“怎么结的案?”
  
  韦赹在心中反复提醒自己别说话,别说话,站在韩六儿身后就可以……
  
  王涌金问道:“有这样的条例?”
  
  韩祎忍了忍,“王县令,我觉得还是需要慎重一点。”
  
  王涌金反问道:“怎么就不慎重了?”
  
  韩祎怒道:“王涌金,你自己心里没点数?!要我教你?!”
  
  王涌金说道:“你可以通知巡城司洪统领过来,你也可以继续吵吵嚷嚷,总之你不要逾越行事。”
  
  韩祎指了指王涌金,再点了点魏浃,最后盯着那帮大绶王朝的家伙,他伸手入袖,“好,都等着。”
  
  一瞬间。
  
  除了甘青绿依旧呆呆站在原地之外,连同高弑和蔡玉缮在内,殷邈身边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一股浓重的杀机。
  
  一阵马蹄声以一种奇异的韵律响起,在远处响起,然后在近处响起,最终轰然杀入老莺湖。
  
  这支百余人的精骑悉数披甲佩刀负弩,他们身上鲜亮的铠甲毫无遮掩。
  
  墙头上,屋脊上,皆有甲士身影。其中大部分都是巡城兵马司的随军修士。
  
  统领洪霁一马当先,斜提长戟,他这一骑距离殷邈等人不过五六步,才骤然而停。身后百余骑瞬间随之停马。
  
  洪霁高坐在马背上,并不翻身下马,居高临下,拨转马头,转了一圈,最终眯眼盯着他们,“王涌金,让开。韩祎,走开。”
  
  洪霁瞥了眼那个体态臃肿的胖子,视线重新转到殷邈那边,面无表情道:“你们都随我走一趟北衙。”
  
  王涌金心中震撼不已,却依旧一言不发,带着县衙官吏让出位置。
  
  韩祎和韦赹同样离开,不过跟王涌金是相反的方向。
  
  殷邈扯了扯嘴角。
  
  蔡玉缮笑道:“这位北衙的将军,好像没有这样的规矩吧?”
  
  “规矩?什么规矩?”
  
  洪霁提了提长戟,指向他,“在大骊京城,除了皇帝陛下和国师。我洪霁的规矩,就是你们的规矩!”
  
  蔡玉缮好像被气笑了,伸出手指,叱问道:“洪霁?那你知不知道擅自拘捕一国皇子,意味着什么?”
  
  洪霁以戟尖拨开那根娘们唧唧的手指,嗤笑道:“意味着你们要吃顿牢饭!至于掺不掺尿,还得看老子的心情!”
  
  蔡玉缮摇摇头,“既然你都来了,那么你们大骊礼部和鸿胪寺也不管管?”
  
  事实上,与此同时,礼部和鸿胪寺那边闻讯赶来的一拨官吏,同样是策马而来,只比兵马司将卒稍晚赶到老莺湖。
  
  但是被一位年轻校尉同样是骑在马背上,按照统领的吩咐,问了他们几句,答案都不对,就让他们在外边等着,别进去了。
  
  宫艳背靠栏杆,望向屋内那边,以心声笑问道:“洛王,洪霁也是你喊来的?”
  
  “不是。”
  
  宫艳愈发奇怪了,“不该来得这么快才对。北衙距离这边可不算近。”
  
  另外一间屋内,自称黄连的“六爷”,她嗓音尖锐,“你是宋赓!是大骊王朝的大皇子,是皇帝陛下的嫡长子!”
  
  宋赓丢了手上的柑橘皮,轻声问道:“那你知不知道,乙字号院子,除了门外的殷邈,还有谁?”
  
  黄连,或者说是公主宋连呆呆无言,“是他?”
  
  宋赓叹了口气,看着乱七八糟的屋子,沉默片刻,说道:“他是亲自跨洲远游,来跟陛下商量两国结盟的。”
  
  宋连好像一下子被抽掉了全身气力,背靠着墙壁,伸手捂住心口,只觉得空落落的。
  
  敲门声响起,宋连瞬间收拾好情绪,以心声问道:“褚蟠,怎么回事,不是说了……”
  
  房门打开,宋连使劲揉了揉眼睛。
  
  宋赓出现一瞬间的失神,立即下榻。
  
  宋连怯生生喊了一声,“二叔。”
  
  宋赓却是拱手道:“宋赓拜见洛王。”
  
  宋集薪竟是懒得抬腿迈过门槛,淡然道:“难怪宋和一直不立储君。”
  
  宋赓极快抬头又更快低下头。
  
  宋集薪说道:“大骊王朝的大皇子不敢管的事,我这个当二叔的,帮你们管管看。”
  
  宋连想要替大哥说句话,宋集薪斜眼看她,“你那也叫混江湖?小孩子过家家,闹呢。”
  
  宋连委屈得一下子满脸泪水。
  
  上次见面,二叔也不这样啊。
  
  宋集薪径直去了乙字号院子,看也不看殷邈他们,只是对院内说道:“出来说话。”
  
  其实院内三人已经走出来了。一个约莫半百岁数的男人,身后有个头发雪白的高大老者,还有个叫曹略的年轻人。
  
  男人笑道:“我姓殷绩,见过洛王。”
  
  宋集薪说道:“怎么个说法?”
  
  殷绩竟是同样的口气同样的话语,微笑道:“怎么个说法?”
  
  洪霁犹豫了一下,仍是翻身下马。
  
  如果这不是“鱼龙混杂”,怎样才算?
  
  若非藩王宋睦现身,洪霁还不怕捅娄子,捅破天都无所谓,当我下午那顿茶水是白喝的?!
  
  宋集薪眯眼道:“既然你管不好,那我帮你管管儿子?谢就不用谢了,都快是盟友了。”
  
  殷绩说道:“是不是盟友,你一个陪都藩王说了能作数?能作数,那即刻起,大绶王朝跟大骊宋氏就是盟友了。”
  
  宋集薪一时语噎。
  
  黄幔,宫艳和溪蛮这几个临时扈从,都觉得长见识了。唯有李拔,始终留心那个盘灵蛇髻的高大女子。
  
  路过一处距离乙字号院落那边挺远的水榭,韩祎皱眉低头,心事重重。胖子韦赹是个心宽的,左右张望,确实眼尖,按照约定他没有开口说话,只是偷偷扯了扯韩祎的袖子,韩祎抬起头,顺着韦赹的伸手指向望去,发现水榭里边,那两个“熟人”竟然还在,其实也就是刚刚认得,在韩祎拿官帽子去换一个说法的时候,由于王涌金带着人马冲进老莺湖了,他就暂时停步,带着韦胖子在这处水榭,结果碰到了一个好像脑子有点拎不清楚的男人。
  
  当时韦赹跟着韩祎走入水榭,见韦胖子紧闭嘴巴的样子,韩祎无奈说道:“我们又没到那边,可以稍微随意点。”
  
  韦赹长呼出一口气,但胖子仍然不敢随便说话。他已经是惊弓之鸟了,今天的见闻,他娘的真刺激,更恼火。
  
  韦赹看到水榭里边有个坐着的男人,站着的漂亮女子,是真漂亮,他之前见过的女子,跟她一比,全是庸脂俗粉。
  
  韩祎默不作声,盯着远处。
  
  天底下哪有不喜欢凑热闹的人,韦胖子不敢多看那位女子,但是看个大老爷们,没啥负担,青衫男子好像心情也不太好的样子。
  
  也对,太糟心了。韦赹便觉得这哥们肯定不是个坏人,而且还是个有钱人。
  
  青衫男子主动开口,笑问道:“你叫?”
  
  韦赹见他气度不俗,便壮着胆子反问道:“你是?”
  
  那人想了想,说道:“我认得意迟巷的曹侍郎,关系不错。”
  
  韦赹一下子就给逗乐了,“巧了不是,我也认得曹侍郎,我跟他还是发小呢。这位兄弟,不如我了吧。”
  
  外城墙头,宋云间紧张万分,颤声道:“小陌先生?”
  
  有那么几个瞬间,宋云间简直就像整个人如坠冰窟,自己竟是道心凝滞,尤其是从头到尾沉默不语的年轻国师,缩地山河之时。
  
  宋云间就像刚刚从鬼门关返回阳间。
  
  小陌说道:“等着就是。”
  
  宋云间内心惴惴,心湖始终无法平静。
  
  他依旧站在大骊京城地界,但是他这位准飞升之所以如此,道心为何如此异样?很简单,道心完全被牵引使然!
  
  水榭那边,韦胖子见那男人点点头,身边的漂亮姐姐,好像笑了笑。韦赹何等眼观四面耳听八方,胖子便更加来劲了,将心中憋着憋着差点把他给憋死的郁闷之气,给压了压,韦胖子故作轻松,乐呵呵说道:“哥们,我一看你就觉得投缘,报个名儿?我叫韦赹,走字底加个匀称的匀,不是穷光蛋的穷。在菖蒲河那边开了个酒楼,得空儿,兄弟去捧个人场?我可以打八折。”
  
  男人双手笼袖,他始终背对着乙字号院落,笑了笑,“价格打了八折的话,一颗雪花钱,能吃喝几顿?”
  
  韦赹使劲一拍掌,说道:“呦,瞧不出来,恕我眼拙了,兄弟还是位出门在外惯用神仙钱开销的仙师呐?”
  
  男人摇头道:“跟你身边这位一样,我也是在衙门里边吃皇粮的。”
  
  皇城,国师府内,谢狗破天荒满脸肃容,她那袖中短剑,蠢蠢欲动。
  
  青衫男子继续说道:“我叫曹沫,江湖化名。”
  
  韦赹也算是酒局无数的人物,竟还是被这哥们的“实诚”给整不会了。
  
  韩祎看了眼男人,终究是没说话。
  
  落魄山,拜剑台地界,清气升腾宛如直登帝座的那处山巅,米裕道心一震,转头望向齐廷济。
  
  齐廷济淡然说道:“既然宁姚都没有过去,我们就不必画蛇添足了。”
  
  韩祎准备离开水榭,犹豫了一下,他还是提醒道:“这位朋友,你就别掺和了,现在还只是永泰县衙赶过来,你们趁着园子还没有被封门,能走就赶紧走,我猜很快就会有更多的人马赶过来。今天当然是个值得喝酒的大好日子,但是没必要为了多看点热闹摊上事情,看过了这些热闹,你也算赚回本了。”
  
  青衫男子没说话。
  
  赚回本了吗?
  
  那位女子赶紧说道:“没事,我家公子在刑部都有熟人的。谢过好意。”
  
  韩祎微微皱眉,一个个的,这么拎不清的?是半点不懂官场的外地人?
  
  容鱼再不开口说点什么,感觉都快要被自己的心情给闷死了。
  
  之后韩祎便带着韦赹去了那边。
  
  现在再回到水榭这边,青衫男子和锦衣女子都还在,依旧是一坐一站,但是换了人,换成了女子坐着,男人站起身。
  
  韩祎立即在水榭之外停步,韦赹一个没留神就撞了一下韩祎的后背。
  
  只因为水榭里边多出了一个人,是那个叫陈溪的少女,她蜷缩在长椅上。年轻女子动作轻柔,轻轻揉着少女的脑袋,细语呢喃。
  
  少女的脸颊跟手掌、手腕都已经涂抹上了秘制药膏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骨生肉,一般来说,修士和武夫都可以忍受,但是少女只是个普通人,她却没有任何脸色变化,先前眼神空空的,这会儿已经有一丁点儿的色彩了,少女好像竭力想让自己与那个姐姐道个谢,但是又无法开口,她便一直沉默。
  
  落魄山附近,仙都峰开辟私人道场的陆神,这位阴阳家陆氏家主,飞升境圆满三千载的大修士,竟是有几分神色紧张。
  
  还剑湖那边,竹素差点道心崩溃了,她只得再次退出闭关,走出茅屋。
  
  韩祎和韦赹突然对视一眼,面面相觑。
  
  那个园子的大把事老者去了哪里?
  
  韦赹泛起了嘀咕,难道这对男女跟魏浃那个狗东西是一伙的?只是胖子再看那年轻女子的神色,又觉得不像啊。
  
  青衫男子,双手笼袖,整座水榭,就是一座天地。
  
  衣袖微微颤抖着。
  
  不是练气士的韩祎甚至有一种错觉,整座天地,整个人间,就是他的。
  
  宁姚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。
  
  外城的城头,小陌望向那处老莺湖,若说之前因为本命物荡然一空,人身之内是那天地鸿蒙混沌初开的景象,才会是十四境剑修小陌眼中的弱飞升。
  
  那么接下来,可能就不一样了。
  
  容鱼轻声道:“莫怕莫怕,会好好的,我家公子是……我们都会保护好你的,相信我。”
  
  少女看向容鱼,好像恢复了一点生气,眼神也稍微明亮了些许,她尽量挤出一个笑脸,颤声道:“姐姐,我没事的,你放心好了。这点小伤,没什么的。以前跟着阿爹阿娘一起往北走的时候,一路走得可苦了。”
  
  容鱼红了红眼睛,轻轻嗯了一声,揉着少女的脑袋,“会好起来的。”
  
  青衫男子转了转脖子,转过身。
  
  容鱼立即停下言语。
  
  青衫男子蹲下身,望向少女,她下意识有些畏惧,男人立即往后挪了挪,犹豫了很久很久,好像终于才想了个尽量不犯错的开场白,嗓音略微沙哑,说道:“我也姓陈。”
  
  陈溪默不作声。
  
  男人缓缓说道:“我家乡那边……有条龙尾溪,后来改名成龙须河了……”
  
  陈溪看着那张紧紧皱着的陌生脸庞。
  
  少女不太明白,你又在伤心什么呢。
  
  男人轻声道:“你是对的,他们是错的。”
  
  停顿片刻,男人说道:“崔瀺,我,都不够好。”
  
  少女眨了眨眼睛。
  
  大概这个男人不经常跟人说话?所以难得跟人聊天,就总是磕磕碰碰的?
  
  男人继续说道:“可能我们不止是不够好。对吧?”
  
  陈溪挣扎着坐起身,容鱼赶紧帮忙,她说道:“挣了一千两银子呢,你们干嘛这样?”
  
  陈平安站起身,问道:“那支簪子还要吗?”
  
  陈溪摇摇头。
  
  刹那之间,少女感觉有些眼花,发现那个男人的整张脸庞,就像一件轰然碎开迸溅的瓷器一般,却被又强行将数以千计的碎片拽回原位。
  
  陈溪再看他,好像真是自己眼花了。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突然清醒过来,着急说道:“你们快点走,别跟我待在一起,会有麻烦的。”
  
  韦赹惊讶发现不知何时,韩祎低头弯腰,朝那水榭里边,保持拱手的姿势。
  
  韦赹再看到那个青衫男子走向他们这边,说道:“韩祎,你就看着这边。”
  
  韩祎始终低头拱手,说道:“属下遵命。”
  
  陈平安走出水榭的一瞬间,再缩地山河,到鱼龙混杂的那边。
  
  身形就像跨过了一条光阴长河的……大道屏障,数以百万计的细微金光涟漪在他身上掠过。
  
  弱飞升。
  
  介于强飞升和弱飞升之间。
  
  强飞升。
  
  陈平安一巴掌将那蔡玉缮的嘴巴打得粉碎,再将那殷邈掐住脖子,单手将其提起。
  
  却是看着大绶王朝的皇帝殷绩,“你叫什么名字来着,不如再说一遍?给我说得大!声!一!点!”
  
  不等殷绩神色剧变,就要出声让这位大骊国师停手,晚了,咔嚓一声,殷邈已经被他当场拧断脖子。
  
  陈平安问道:“怎么样,还当不当盟友了?”
  
  那个单字道号“蚬”的高大女子,已经站在皇帝殷绩身前,她那灵蛇髻突然散开,满头青丝肆意飘荡,衬托得本就身材高大的女子,宛如一头缢死无数年的厉鬼。
  
  那个九境武夫的挎刀汉子,如遭雷击,看了眼瞬间毙命倒地的殷侯,高弑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脖子。为何还在?
  
  几乎是同一时刻,整座大骊京城,或者说是整个宝瓶洲北岳地界,都被这位女子浑厚无匹的道力笼罩成了夜幕。
  
  但是。
  
  在更高处的青天,裂开一个巨大的窟窿,一条无比精粹的金色剑光笔直一线坠地,顷刻间破开厚重的夜幕,青丝,重宝,以及她的……头颅,脖颈,人身!势如破竹。
  
  一线剑光,便让天地接壤。
  
  陈平安缓缓向前,在他跟女子之间,犹有无数青丝如细微飞剑,剑尖直指陈平安,但是每当陈平安向前一步,它们便如雪被大日曝晒一般的拳罡给瞬间消融殆尽,陈平安横臂一扫,将被那道剑光钉死在原地的女子整个人都给拍飞,期间脖颈直接砰然打断,脑袋与身躯分离。
  
  陈平安面无表情,五指如钩,掐住殷绩的脖子,“告诉我,你叫什么名字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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